【摘要】:阮大铖是明末清初重要的戏曲家,他的戏曲创作对于中国戏曲的传承和发展有着较大的影响。其作品《燕子笺》在情节、语言、人物设置、主题等诸多方面都深得《牡丹亭》的神韵,可谓中国戏曲作品中的一颗明珠。但是由于他德行的带累,许多文学评论者将他的人品和文学作品一概而论,导致他的文学作品一直未能得到公正的评价和应有的重视。本文秉持着“不因人废言”的观点,通过对《燕子笺》、《牡丹亭》的对比分析指出《燕子笺》的艺术价值,还其在中国戏曲史中的本来面目。
【关键词】:牡丹亭;燕子笺; 至情;语言;情节
引言
我国戏曲文化源远流长,蔚为壮观。明朝更是戏曲发展、繁荣和转型的关键时期。阮大铖的《燕子笺》就是在明末清初传奇发展转型时期的一部经典之作,是明代传奇中的一朵奇葩,值得我们阅读和研究。一直以来,阮大铖的戏剧创作都着意模仿汤显祖,也以临川派剧作家自居,但由于阮大铖德行有亏,为官初期为了得到吏科都给事中的职位,背叛东林改而依附魏忠贤一党,在南明弘光的政治舞台上更是贪赃枉法报复东林党人,是南明朝廷覆灭的直接推手,清兵占领南京后竟然又投奔清廷。后代的史学家们在对阮大铖进行评论时送了他十二个字:“阉党余孽、南明权奸、清朝贰臣”[5]因此受到因人废言思想的影响,其戏曲创作上的成就一直未被大家认可,而实际上阮大铖的《燕子笺》是兼得《牡丹亭》形、神之美的。
一、情节设置
《燕子笺》主要描写的是扶风才子霍都梁与名妓华行云,尚书之女郦飞云之间曲折的爱情婚恋故事。全剧一共有四十二出,其中有许多的情节内容都刻印着明显的玉茗堂的记号。《燕子笺•写像》,描写的是霍都梁为华行云作了一副《听莺扑蝶图》将二人的春容绘于画上,并且送到裱匠处装裱,它的内容与《牡丹亭•写真》有同工之妙,《写真》写的是杜丽娘在游园之后对柳梦梅思念成疾,久病不愈,对镜子为自己画了一幅春容,这幅春容图在杜丽娘香消玉殒之后,为柳梦梅所得,是成就他们姻缘的一大助力。而霍都梁为华行云所做的《听莺扑蝶图》送至缪酒鬼处装裱,后因装裱婆喝醉,与郦飞云所送裱的吴道子“水墨观音像”对调,从而有了后续故事的发展。两幅春容图在两部戏曲中的作用都非常关键,可以说,起到了《西厢记》中红娘的作用也不为过。《燕子笺•写笺》则写的是郦飞云在被霍都梁的春容图惹乱了心思之后,将自己对霍都梁的一腔情意写在笺上排解心中的情思,却被燕子给衔走了,后来这诗笺被霍都梁所拾得。而写笺的这一情节构思与写真同样有着相通之处:郦飞云的诗笺同杜丽娘的自画像都是各自陷入情网后排遣心中情感的作品,并且不约而同地成为了日后与心上人联系的纽带。此外,《牡丹亭•惊梦》一出作为杜丽娘青春觉醒的开端,历来为人们所称道,杜丽娘在丫鬟春香的帮助下,第一次来到了自家的后花园,面对满园春色,她被压抑的青春终于觉醒,在花园中小憩梦到自己与柳梦梅幽会,开始了自己坎坷的感情路。而《燕子笺•骇像》中,端方持重的小姐郦飞云也因为春容图上的霍都梁第一次让自己的感情世界泛起了涟漪,后亦梦到春容图中扑蝶的情景,写下诗笺后为情而病。两位原本性情温顺的官宦小姐同样因为在机缘巧合下偶遇男子而唤醒了少女的思春之情,为情而病。《燕子笺•拾笺》与《牡丹亭•拾画》也有明显的内容上的相似性,《燕子笺•拾笺》所写的是霍都梁闲来在曲江堤上散步,拾到了燕子衔来的郦飞云的诗笺,从而知道了春容图的下落。通过这一出,霍都梁与郦飞云第一次在现实中有了接触。《牡丹亭•拾画》写的是书生柳梦梅在梅花观中拾到了杜丽娘的画像,这也是杜丽娘与柳梦梅在现实中的第一次接触。并且,不管是拾笺还是拾画,二者都对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除此之外,在结局的处理上,《燕子笺》很明显也学习了《牡丹亭》,《牡丹亭》最后一出《圆驾》,杜宝认为女儿是花狐妖媚而来且与柳梦梅苟合,不愿认女,最后在皇帝的裁判下才将这一风波平息,得大团圆结局。而《燕子笺•诰圆》中,郦飞云与华行云为封诰一事争的不可开交霍都梁也无可奈何,最终也是在皇帝圣旨下才得以完美结局。所以说,在具体情节内容上,《燕子笺》就已明显刻上了玉茗堂的标记。
二、语言风格
(一)曲词
近代的戏曲大师吴梅先生认为:“《石巢四种》,燕子笺最为新艳” [3]这里的“新”主要指的是故事的情节和内容,而“艳”则主要是指语言风格方面。阮大铖的词曲创作颇有造诣,据记载,他一生创作的诗歌近两千首,颇得时人称许。除了情节设置之外,他学习玉茗堂创作的另一个重要体现,就是在语言风格方面。
曲词是戏曲语言的重要组成部分,通常具有明显的抒情性,《牡丹亭》的曲词一直以词情华美文采斐然而著称,在抒发女主人公个人感情的唱段上,更是通过大量意象的使用,充分运用情景结合的方式来抒发人物的情感,例如,《惊梦》中的一曲好姐姐:“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它春归怎占得先?”[1]它虽也写到了牡丹、杜鹃花开,莺鸟啼鸣等景象,但是,牡丹、杜鹃、荼蘼这些景物描写并不是为了景物本身或者舞台表演的需要而完全是为了表现杜丽娘的思想感情,是杜丽娘的自喻,她将青春韶华流逝的自己比作花园中这些晚开的鲜花,一句句唱词中满含杜丽娘强烈的悲伤和无奈,分外感人。《燕子笺》中的抒情唱段明显学习《牡丹亭》,在《燕子笺•拒挑》中,一上场的一阕《如梦令》:“双蝶寻香相斗,小鸟啼花如咒。人去没多时,又见芭蕉绿透。”[2]胡蝶寻香、莺鸟啼鸣,既是现实生活中的真实场景但更重要的是这二者寄托的是华行云对霍都梁的担心和思念,而“斗”、和“咒”这样的字眼更是直接地体现了人物的不安、幽怨,显得非常形象典雅,活灵活现,简直妙极!
除去华丽典雅的唱词之外,《牡丹亭》的不少曲词也不乏清新明快。例如,(玩真)中的《簇御林》:“向真真啼血你知么?叫的你喷嚏似天花唾。动凌波,盈盈欲下,不见影儿那。”[1]将柳梦梅为杜丽娘的春容所痴迷的情状通过这几句直白曲子直接表达出来。又如(寻梦):“一时间望,一时间望眼连天,忽忽地伤心自怜。”[1] 将自己对昨日梦境中的男子求而不得的悔恨、悲伤直接地抒发出来。这样,就使得《牡丹亭》的曲词既有华丽典雅的一面,同时也不乏质朴自然,这也是它一问世就深受文人墨客和市井大众的喜爱。《燕子笺》同《牡丹亭》一样,许多的曲词也写的清新、明快,例如在《燕子笺•偕征》中斋夫唱的一段猫儿坠:“他天生眼脑,不是至诚人。更花柳场中太着情,惺惺未必惜惺惺。”[2]轻快活泼的语调既劝阻霍都梁不要与鲜于佶同行,也体现了人物的性格。
(二)宾白
戏曲除了曲词外,宾白也是重要的组成部分,所谓宾白,就是戏曲中的说白部分,《燕子笺》的曲词创作追步玉茗堂可谓文采斐然,而它的宾白部分也与《牡丹亭》相得益彰。首先,二者的宾白都能非常鲜明地体现人物的个性特点。《牡丹亭》中的一对主仆,杜丽娘和她的小丫鬟春香,对酸秀才陈最良的授课,二人都有不满,杜丽娘的反应是:“师父,依注解书,学生自会。但把诗经大意,教演一番。”[1]这番话体现了杜丽娘其实早已经通晓《诗经》,对酸秀才陈最良的陈腐的教学方法十分不满,但是表达的却很是妥帖,很符合杜丽娘作为官宦千金的身份和端庄持重的性格,而同样对陈最良老学究不满的小丫头春香则在下学之后直接骂道:“村老牛,痴老狗,一些趣也不知!”[1]显得直接、泼辣,“老牛”、“老狗”这样的词汇作为小姐的杜丽娘是不会说的,而由春香口中说出,很符合人物的身份和性格。相对应的,在《燕子笺》中,也有这样一对主仆,就是郦飞云和她的丫鬟梅香,《燕子笺•骇像》中,由于装裱婆的失误,郦飞云错拿了霍都梁的春容图,在归置春容图的去留问题时,小姐郦飞云与梅香有这样两句对话,郦飞云:“只是多了一人,恐爹娘看到,不当稳便。”梅香(笑):“若与老相公、老夫人看,真个多了那个人,若是小姐自己看,只怕正好不多哩!”[2]只用了两句话,郦飞云端庄守礼的官家小姐形象与梅香的俏皮可爱不拘于礼法便都跃然纸上了。可见,《燕子笺》与《牡丹亭》一样,都擅于在简洁的宾白中塑造人物形象。
其次,二者的宾白部分都非常清新自然,而又通俗易懂,这大概是这两部书问世以来就深受大家热捧的原因。《牡丹亭》的创作距今将近四百年,我们读起来依然觉得简洁、清晰,并不费力。例如,第十四出《写真》中,杜丽娘对春香的倾诉:“春香,也有古今美女……似我杜丽娘寄谁呵?”[1]这样明白如话的宾白,清晰且恰如其分地表达一个怀春少女对爱情的渴望以及现实的无奈失落。在宾白清新通俗方面,阮大铖之于汤显祖可谓过之而无不及,《石巢四种》的创作时间是在阮大铖政治投机失败的十几年中,这段时间,阮大铖流寓桐城南京等地,而南京秦淮地区是当时戏曲非常繁荣的地区,阮大铖与戏曲舞台和世俗的距离很近。因此,整部《燕子笺》读下来,几乎没有生僻看不懂之处,宾白部分更是朗朗上口,浅白易懂,几乎不用典故,明白如话。例如,第十二出《拾笺》,霍都梁的一段自白:“小生前日为云娘写下小象……散步一回,多少是好。”[2]整段话并无一个生僻字,朗朗上口,既揭示了误画的前因,又为下文在江边拾笺做了铺垫。二十二出《拒挑》中,鲜于佶调戏华行云的一段,语言自然通俗,但是并不因此缺乏表现力,不仅交代了事件情节,也反应了人物个性。第四十二出《诰圆》中,郦飞云与华行云为了封诰而争执不下,郦飞云寸步不让,而华行云也是据理力争:“故此与霍郎询问旧盟,非敢冒犯姐姐。”[2]语言既通俗浅白而又非常符合人物身份性格,毫无造作之态。
三、人物形象
与《牡丹亭》不同,《燕子笺》中的主要的女性角色有郦飞云和华行云两人。清人张岱认为阮大铖的作品大多“骂世十七,解嘲十三,多诋毁东林,辩宥魏党。”[10]历史上持这种观点的人很多,《曲海总目提要》认为:“妓女华行云,行云是门户中人,以比(崔)呈秀。后娶郦飞云,是贵家女,以比东林。”[9]按照张岱和《曲海总目提要》的观点,都认为《燕子笺》是诋毁东林,辩宥魏党之作,但这显然是带着有色眼镜在看《燕子笺》。实际上,我认为,《燕子笺》中的郦飞云和华行云两位女性形象,并非像张岱所说的有所隐喻暗指。而同样是随步玉茗堂的表现。文中的郦飞云是尚书郦安道的独生女儿,这样的身份与杜丽娘身为南安太守独女的身份是相当的,后来郦飞云因误得了霍都梁所做的春容图而芳心暗许,相思而病,这些情节的发展也与《牡丹亭》中杜丽娘一梦而病,因梦而亡的故事情节相类似,郦飞云是与杜丽娘一样的单纯而痴情的官家小姐。但是,对待爱情她又有些缺乏杜丽娘“他年傍得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1]的执着,在被贾南仲指婚给卞无忌后也只是一个人默默感伤。而杜丽娘为了维护自己爱情的果实,在父亲斥她为“花妖狐媚假托而成”[1]的言论下,她在金殿众目睽睽之下坦然照镜,证实了自己“有影有身,的系人身”[1];甚至宁愿不与父亲相认,不做千金小姐,也不愿离开柳梦梅。在对爱情的忠诚、坚贞上,郦飞云稍逊一筹。而华行云恰恰补充了她这一点,作为“上厅行首”[2]的华行云在身份和地位上与郦飞云、杜丽娘相差甚远,难能可贵的是,她并未因为身份所限而见异思迁,而是始终对霍都梁一心一意,痴心不改。对待爱情的态度上,她的忠贞、勇敢,直追杜丽娘。在第二十二出《拒挑》中,面对鲜于佶:“你们门户人家,弃旧迎新,呼张抱李,原有规矩,何必如此拘执?”[2]的质问,她丝毫不为所动,只痴心等待她的霍郎,在最后一出《诰圆》中,她也敢于和官宦小姐郦飞云共争官诰,也充分体现她对爱情的执着与勇气。阮大铖通过郦飞云和华行云二人,在她们身上活灵活现地构筑出了一个对爱情忠贞、勇敢、执着的杜丽娘形象。
五、结语
以《燕子笺》为代表的“石巢四种”在艺术成就上可谓直追汤显祖的“玉茗堂四梦”,但是,由于作者阮大铖“阉党余孽、南明权奸、清朝贰臣”[5]如此这般臭名昭著的名声,导致其在文学方面的造诣一直未能得到公正的评判甚至遭到埋没,然而,“孔雀虽有毒,不可废文章。”[8]我们应当正视并且重视他在戏曲方面所作出的突出贡献,认真研究他的作品,只有这样才能丰富和完善中国戏曲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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