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民间立场的视点切入,以恩施作家李传锋新近出版的《白虎寨》为中心,将土家族白虎文化、丧葬礼俗、女儿会与时代改革精神融会贯通,在传统与改革、历史与现代的激烈碰撞中展示出李传锋创作的民间立场与文化底蕴。
关键词:《白虎寨》 民间文化 民间立场
“在巴赫金看来,文学创作的根基深植于民间文化的沃土之中,民间文化、民间文学中各种各样的因素为作家文学的出现作了充分的准备。”①的确,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家们积极汲取民间文学养料,赵树理吸收晋西北的评书、快板、小戏创作了《李有才板话》《小二黑结婚》《孟祥英翻身》等等作品,鲁迅借用浙江绍兴的民间习俗:敬神祭祖、捐门槛、吃福橘来抨击封建礼教的吃人本质,莫言更是引进魔幻现实主义将山东高密乡的民间故事、历史和现代融为一体,《红高粱》中的祝酒、颠轿仪式突显出民间强健的生命力,《生死疲劳》借民间对佛教六道轮回的猜想告诫现实生活中的贪婪者,一切罪恶的起源源自欲望,人因为犯罪所有会受到无尽的折磨与惩罚,只能通过生死轮回来洗涤心灵的污垢,赎清前世的种种罪恶,而《檀香刑》可以称得上民间文化的“大杂烩”,“虎须”的民间传说、山东高密独特的方言俗语、哀转凄婉的猫腔、残忍的刽子手行业,作者高超的叙事技巧与博大精深的高密乡文化融汇于一炉,将亲情、爱情、民间的侠义精神淋漓尽致得展现出来。文人作品与民间文化的结合,使得知识分子的理性反思和批判并不是小说的全部内蕴,作者无意识的进入民间世界,以自由活泼的民间形式真实再现底层人民的生活,显出人类本真的一面,迸发出人类的原始生命强力与生存欲望。
恩施本土作家李传锋《白虎寨》没有延续动物叙事,而是转向乡村改革,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土家山寨“以幺妹子为首的回乡打工青年借了改革的春风,全力追赶着时代的步伐,向贫苦发起了一次有一次的宣战。”②理想与现实、传统与现代、乡村与城市在激烈的碰撞与交流中迸发出闪耀的火光。但是“贯穿于土家族作品之中有一个共同的基调:对本民族内聚生命活力的宏扬与歌颂。”③这种民族内聚生命活力以独有的土家民俗风情形式展现出来,给予人真实、质朴的感觉。
一、民间文化阐释
民俗传统是一种社会文化的积淀,是某个地区经济、政治、历史等各种因素长期发展汇聚而成。它能够反映该地区人们的生存与精神状态,负载着厚重的文化与心灵。
1、撒叶儿嗬:自由与快乐的狂欢
丧葬习俗是最能体现一个地方的风情面貌特质的。丧葬仪式往往会打上当地社会、历史、道德、责任等各方面的烙印,代表着当地人的生死观、价值观。土家族的丧葬习俗有着悠久的历史,有丧歌、撒叶儿嗬等形式,这蕴含着土家人的生命意识与生死观念。“在土家人看来,灵魂是不灭的,那么生命也是永恒的,生与死是生命存在的不同形式的自然转换,死亡是旧生命的结束,同时又是新生命的开始,生与死都是人生的必由之路。”④这意味着,在土家人思维中,人的死是一个“蜕皮”形式的转换,由人道灵魂,对旧有生命形式的扬弃和对新的生命形式的继承,生命在这种形式转换中实现成功延续,“这种灵魂的往返本身是一种时空的超越,是人转换为灵魂形式的主要功能特征,而这种功能的获得,实际上使人在另一个世界中获得了更大的自由和更多的快乐。”⑤故而,土家人的丧葬礼俗最大特点是“哀而不伤,载歌载舞的程序”, 即“跳丧”或者“跳撒叶儿嗬”,土家老人逝世之后,土家族人会以载歌载舞的形式为土家老人送行,气氛是相当热烈。
白虎寨里出现两次“跳撒叶儿嗬”的场面,一场是田国民为平叔举行得“跳活丧”,相当于“跳丧”的彩排。“跳撒叶儿嗬”,有严格的程序,按照跳丧格局大致可分“四大步”“摇丧”“打丧”“哭丧”等二十多个类型,按照模仿形象动作分,有“猛虎下山”“虎抱头”等,还有打锣,唱歌。随着金幺爹“呜呼哀哉呜呼哀,连喊三声呜呼哀,人死如同一捆柴,倒在地上不起来,哭的没得唱的好,跳脚摆手玩起来。”“一帮跳手迫不及待进了场,他们做出各种造型,跳猛虎下山,跳燕儿扑水,跳牛擦痒、鹞子翻身,他们玩出各种花样。”人们在跳中享受着自由与快乐,狂欢的气氛无疑感染了已瘸的平叔,他居然神奇般得站立起来,加入到跳丧的队伍,“平叔已经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神助似的,醉意而跳,天地仿佛也在一起跳动,要让他多年没跳动的舞步都挥霍一空。”另外一场是白虎寨的精神人物,覃建国,一生兢兢业业,醉心于白虎寨的脱贫致富,积劳成疾,他的逝世无疑是白虎寨全村人最悲痛的事情,鉴于生前党员身份,在办丧事的态度上发生分歧,追悼会与法事,是新风尚与旧民俗、现实与历史之间的碰撞,彭乡长级别观念的作祟,以土家族传统法事的最终胜利而告终。法事的最高主持者不是拥有官方话语权代言人向思明,而是民俗文化的传承者金幺爹,“写好总执事,再写分执事,分执事又分为柴房、饭房、伺烟、伺酒、伺茶、走杂,如今还多了一个音响,如果是冬天,还得设一个管火,每一项下面写上三两个人名。”分工极为明确,按照土家族人的丧葬规矩,法事必须达到三天以上,覃建国的丧葬上有跳丧,有的人跳了三夜,许多人在下葬的那天,都伸出自己的手将白虎寨的精神领袖送到另外一个世界。
2、白虎:虔诚的崇拜
原始人深信各氏族部落都来源于各种特定的物类(绝大多数为动物),二者之间存在着神秘的血缘或亲族联系。他们凭借肤浅的认识与直觉的想象,将奇怪的自然现象与动物形象联系起来,因此动物形象除了其外在形式之外,还包涵原始人的想象、观念,寄托于它的丰富的文化内涵。普列汉诺夫说,“原始人不仅认为他们同某种动物之间的关系是可能的,而且常常从这种动物引出自己的家谱。”⑥将动物视为族人生命的创造者,看作氏族的保护神。《世本》中记载:“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土家族认为白虎是土家族祖先廪君的化身,故此土家族世代敬奉白虎。“白虎当坐堂,当堂坐的是家神。”白虎寨将白虎视为家神,集三弦、南曲、土家故事、风水于一身的金幺爹,直接道出白虎是土家人的祖先,“说白虎寨当年的人和老虎交朋友,和谐相处,虎不伤人堪作友,猿能解语代呼童,简直人虎不分,简直充满诗意。”
千百年的历史发展,土家族逐渐形成以“白虎”事象为基本内核的民族文化,白虎崇拜成为土家族的共同心理。“土家族独崇白虎与白虎是仁义和勇武的象征有关,白虎信仰无疑鲜明地体现了土家族的民族精神。这种民族精神又铸造了优良的民族性格和灿烂的民族文化,并形成一种强有力的民族向心力,这对于土家族作为一个稳定的民族共同体的形成起了巨大作用。”⑦白虎的仁义与勇猛在土家族中传承,文本中讲到容美土司王田世爵带着白虎兵参加明朝嘉靖年间的勇猛的抗倭斗争,“这些白虎兵擅长铁塔阵和钩镰枪,打起仗来如狼似虎。”严格的选拔士兵的条件,勇猛的土家士兵,骁勇善战,因此,多次受到戚继光的观摩,讲究义气的田土王更是将自己心爱的宝物——白虎皮送给了顾参军。白虎的仁义精神一直在土家人中间传承,老支书覃道国将自己的一生献给白虎寨,赵书记兑现年轻时的承诺,帮助白虎寨铲除敲梆岩这道拦路虎,都无队长以愚公移山的精神默默得修着白虎寨的公路,作为年轻人的代表幺妹子,在祖祖辈辈辛勤劳作的感召下以及苗书记的诺言,更是放弃城里大好前程,积极投身于白虎寨的改革建设。
3、女儿会:真、善、美的追求
钟敬文先生认为;“千百年来,传统节日已成为维系中国社会人际关系重要的感情纽带。只要是中国人,都可以从中真切地体验到一种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从而产生一种强烈的认同感、亲和力。”恩施女儿会是土家族特殊节日之一,被誉为“东方情人节”,是一种与封建包办婚姻相对立的择偶方式,青年男女于农历七月十二日集体去赶场,以歌为媒,自主选择对象,青年男女通过对歌相识、相知、相爱。白虎寨里的土家妹子爱上了扶贫科技的副乡长向思明,作者有意识地一反男追女的传统恋爱模式,大胆采用女追男的叙事方式,女儿会上春花大胆唱出:“白虎寨里搭歌台,哥是科技好人才,十朵茶花开九朵,还有一朵等哥来。”春花主动、大胆、锲而不舍的精神最终赢得向思明的垂爱。女儿会在岁月长河里,受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的影响,已经发生改变,文本中女儿会的描绘,一方面可以说是千百年来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之一使然,以女儿会的形式展现出来更能增加文本的民族特色,另一方面是土家族大胆追求幸福、积极向上民族精神的驱使,春花的纯真、善良的美德是几千年土家族历史文化发展的积淀,以女儿会这种简单、朴素的节日,让人真真切切地去感受古代巴人真、善、美的脉搏与灵魂。
二、李传锋的民间立场
所谓“立场”,是指主体在认识和处理问题时所处的地位及所报的态度,它实际上是主体表现出来的一种价值取向。根据陈思和先生的民间理论,笔者理解李传锋的民间立场内涵包括两个方面:首先,知识分子视民间文化世界为自己灵魂的栖息地,踏在民间大地上,在自己的写作中熔铸一种广博的人文情怀,站在弱小生命和自由人性的立场上描写民间的苦难与抗争,摆脱国家意识形态和知识分子思想启蒙的双重制约,张扬个性自我;其次,在创作中自觉运用民间艺术资源, 在小说的语言、故事、结构等方面全面复活民间文学、民间艺术的活力,追求文学的民族化、本土化。
鄂西土家族地区特有的风土人情孕育了土家儿女乐观旷达的生死观,李传锋怀揣着浓厚的悲悯意识,哀叹不辞劳苦、无私奉献的覃建国,悲叹晚年凄冷的都无队长,真正将底层人民的生活苦难和对抗困境时的豪情、坚强融入自身的创作。作为新时代的改革领军人幺妹儿,劫持向思明,大闹交通局,戏弄老板,聚众闹事,坚韧的向白虎寨的贫苦一次次发出猛烈的冲击,无数次的苦难洗礼,土家儿女依然坚挺。身为土家族作家,李传锋自觉运用丰富的民间资源,借用鄂西方言、白虎故事、土家族民间习俗,将时代的改革精神与土家族民间文化传统淋漓尽致得展现出来。
结语
立在悲天悯人的立场,带着浓厚的忧患意识观照白虎寨老百姓的疾苦,将传统文化放在现代审视,在理性反思传统文化的利弊时,也向世人展示了博大精深的土家族文化。
参考文献:
① 万建中.民间文学引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15.
②李传锋.白虎寨[M]. 北京:作家出版社,2014.
③龙长顺.论新时期土家族文学的深层意识[J].民族文学研究,1987 (1).
④曹毅.土家族的丧葬习俗及其文化内涵[J].湖北民族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1997( 1).
⑤胡炳章.土家族文化精神[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9.326—327.
⑥普列汉诺夫. 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M].上海:三联书店,1982.386.
⑦曹毅.土家族的“白虎文化” [J].中央民族学院学报,19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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